（1）无疾而终

时间：2022-06-17 22:00:39 来源：[!--befrom--] 作者：[!--writer--]

张祥斋（字云亭）就是清朝最后一个太监总管小德张，生于1876年，卒于1957年，享年81岁。这是刘家一个特别的朋友。1956年春节，父亲领着我回天津老家。年初三这一天，我们要去给小德张拜年。当时我才10岁，已经知道太监是割掉小鸡巴的男人。但是为什么要割掉小鸡巴呢？以后怎么撒尿呢？撒尿时候疼不疼呢？我很想问清楚。但是父亲千嘱咐万嘱咐，不许我这个爱提问的家伙，在小德张面前胡说八道。见了小德张，我愣住了：这个人白得透明，原来太监是很美的，原来美男子才能当太监。父亲大喝一声：“蠢东西，快给张太爷磕头！”我赶紧跪下磕了三个头，照例收了压岁钱。父亲和小德张说什么，我没有注意听，只是奇怪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白，而且脸色是白里透着粉红。
我忍不住问：“张太爷！您天天搽雪花膏吗？”小德张怔了一下。父亲赶紧说：“犬子不懂规矩。”小德张说话了：“猴崽子说什么？什么雪花膏？”我说：“张太爷！您这么白，一天要搽多少雪花膏？”小德张笑了，刚喝了一口白开水，也喷了出来。他一边笑，一边用手指着我，对父亲说：“公台，公台，你这个猴崽子真憨儿，他说咱家整天搽雪花膏。雪花膏是人用的吗？”
我不愿意了：“怎么不是人用的？我妈就搽雪花膏，今天我还搽了呐！”小德张不笑了，转过头来问我父亲：“怎么，你不给家里的喝保元汤啊？这可是你们刘家的好东西啊！”父亲脸红了：“唉，总挨批判，心里不痛快。还喝什么保元汤啊！”
我赶紧问：“张太爷！什么叫保元汤？”不知道为什么，小德张脸上露出得意的样子：“猴崽子，你爹心里不痛快，不愿意说。咱家跟你唠唠。”
原来，清朝的御膳房归太医院指导配膳。在乾隆年的时候，太医院太医刘良玉晋献了一个健身用的肉汤，叫保元汤。刘良玉，字建存，号宽中老人，是刘纯的第14代后裔。每份保元汤的配料是一条一斤多的活鲫鱼、半斤瘦牛肉、一个大猪蹄、一两生山楂、十个小红枣，一共五样东西。先把活鲫鱼洗净去鳞去内脏，把半斤瘦牛肉洗净去肥剁馅，把大猪蹄洗净去毛，把生山楂和小枣去核。然后把五样东西加两升水，用小火熬一天，去掉渣子，留取清汤，再冰镇一夜。第二天早晨去掉汤上浮油，再加热；然后分盛三个金丝小碗，早中晚各呈上去一碗。皇帝、皇后、嫔妃、贵人、格格等，是一人一份。这种肉汤叫做“保元汤”，汤色是淡黄色的。长期喝保元汤，可以使皮肤的颜色变得像玉石一样洁净。
什么道理呢？鲫鱼、牛肉补充了蛋白质，猪蹄的皮补充了角蛋白。这个角蛋白能够保持细胞的分子结合水，从而使皮肤不发生皱纹。没有皱纹的脸，自然是洁净的脸。猪蹄的肌腱补充了硬蛋白，这个硬蛋白能够防止癌症的发生。生山楂和小枣呢？是酸甜的，既补气消食，又有矫味作用。因此宫里的人都爱喝，这就成了御膳房的定规。
小德张西太后赐名恒太，宫里人称小德张，是天津静海县人。12岁自愿净身，15岁进宫当差。16岁被送到宫内南府学戏，22岁被提升当西太后的后宫回事，25岁升为三品顶戴，掌管御膳房。
然而，保元汤却给他惹了麻烦。有一年夏天的早晨，西太后喝了保元汤之后，突然腹疼腹泻。当时太监总管是李莲英。李莲英立即把小德张叫来，问小德张怎么做的保元汤，甚至怀疑御膳房有人下毒，并且立即把小德张捆起来，交给敬事房。可把小德张吓坏了，只要查出一点儿问题，这就是杀头的罪。李莲英杀死个太监，就像踩死个蚂蚁一样。
可是西太后拉稀了，得找太医啊，于是太医刘璇玑来了。刘璇玑，字易之，号直沽老人，是刘纯的第20代后裔。刘璇玑尝了尝保元汤，说味道纯正，肉汤没有问题，可能是太后偶感中寒。西太后想了想，可能是昨天晚上喝了点冰镇梨汁，造成了中寒，于是吃了刘璇玑晋献的“备急散”，很快就好了。小德张呢，也没事了。
于是小德张十分感谢刘璇玑的正直，因为刘璇玑没有顺着李莲英的话去说。当时，刘璇玑只要顺着李莲英的话，说保元汤有一点儿一点儿问题，那么李莲英就要杀人了。从此，小德张和刘璇玑交了朋友，也一直和刘家保持密切的关系。后来，1909年，小德张升任了清宫太监总管，就处处照顾刘家，并且把刘璇玑的儿子刘连仲，推荐给袁世凯当了少将侍从医官长。刘连仲，字智祥，是刘纯的第21代后裔。
1911年，清朝皇帝退位了。1913年，小德张离开了皇宫，又是刘连仲替他在天津买了房子。他在天津也开了几家店铺，买了许多田地，娶了四个老婆。他寓居在天津，一直吃刘家送给的“养正散”，也天天喝保元汤。
听到这里，我突然插话：“张太爷，喝保元汤能把人变白吗？”“猴崽子，咱家还没说完呐。”小德张喝了一口白开水，问我：“咱家说到哪了？噢，把人变白？保元汤只能把皮肤撑起来，没有皱纹，没有老年斑，变得很嫩。变白要喝果汁！”
我又插话说：“我最爱喝橘子汽水，怎么白不了？”“猴崽子！橘子汽水是人喝的吗？”小德张生气了。父亲赶紧拉着我，站起来告辞。出了小德张的家门，父亲骂我：“你嘴贫不贫，哪来这么多废话？”
我还问：“人家都说，割掉小鸡巴就没有力气啦。可是张太爷怎么说话走路很有劲啊？”父亲勃然大怒：“闭嘴，你听谁胡说八道？什么割掉鸡巴就没有力气，让骡子踢你一脚试试。”
我说：“还有许多话没问呐！”父亲恶狠狠地说：“明年再说！”
然而到了第二年1957年的春节，父亲没有带我去给小德张拜年。后来听说他自杀了。为什么自杀呢？因为他的店铺被公私合营了，他觉得活着窝火，就不吃不喝死了，享年81岁。小德张说话的声音就像是一个男孩子，这声音是很好听的，不像电影里的太监，说话的声音是难听的哑嗓子。1956年，我见到的小德张是个80岁的老人，印象里是个很白净的美男子。小孩子不会看年龄，可是他的外貌真的是年轻。
太监是非常辛苦的，要每天24小时随时听候差遣；太监是不能有病的，有病就耽误了主子的使唤，因此生病之后就要被革职；太监是苦恼的，没有亲生子女，也没有天伦之乐。然而一个太监遵循养生之道，却能够活到81岁。可见生存条件与寿命没有必然的关联。许多残疾人，许多贫穷人，许多生存条件艰难的人，能够长命百岁；就是因为生活方式很朴素，饮食结构很简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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